2020-10-19
“百年传承”系列之十二|凌冰:青年心理及教育青年之方针
凌冰:青年心理及教育青年之方针
中国教育之一大缺点为教育精神上之不发达。所谓教育精神者,指包括学校中之管理法、教授法及课程之规定而言。吾国办学校已将近二十年。然学校内容、几事事仍袭往日之旧习;精神上并未有何种大进步。在前清科举时代,学科极简单;而所谓教育者,不过训练儿童之记忆力,他非所知也。近来学校中,虽加各种算学及理化等科,然其教授法仍不外旧日陈法,即训练儿童之记忆力是也。至于儿童之心身状态如何,天然之倾向如何,及如何可以发展其本来性能,俱未有何种考察,何种研究。在中古时代,言天文者,常以地球为中心;以日随地球而旋转;及哥波里哥斯倡地球随日转之说,遂开天文学之新纪元;而天文学因之以发达。向日之言教育者,常以学校为中心点,而强纳儿童于学校范围之内,使受学校各种无意思<的>之制裁;此种方法实有背于教育原理。今日之教育家,如欲为教育界开一新纪元,当以儿童为中心点;使学校内之管理法、教授法及课程,俱适合儿童之本性及本能。故教育家非研究心理学不可。心理学乃教育学之根本,教育学乃心理学之实用;舍心理学而言新教育,无异痴人说梦。
成人心理与青年不同,故讲教育者,当注重青年心理,兹将青年与成人种种不同之现象略为讨论之如下:
第一种青年之现象:即在此青年期内,体育之发达异常迅速。体育先向高处发达,常自十九或二十岁为止。身体之重量发达较晚。然常接续发达,至五十岁而后止。故青年人常瘦长,而中年人常肥胖。但身体之发达,非身体各部同时发展,骨格发达最早亦最速,筋力次之。大约身体之高低及骨格之大小,至十九岁为止。在此时期内,筋力之发达,以髋部背部肺部心部(即胸前)为最速。心部之发达,与身体重量之发达成正比例。大血管(Arteries)发达较心部稍缓。故青年时代,血之压力增长最大亦最速。肺部之发展,男女不同;在女子自十三至十五岁之间,男子自十四至十六岁之间;肺之增长最快大约男女至十六岁时,呼吸之速率,已与成人相等;各种官觉,如耳目口鼻之类,亦于此时期内,发达最速。此青年体育之大略也。
第二种青年之现象:即在此期内,求自知心最甚,即英文所谓“self-discovery”是也。青年在十五岁至二十岁间,常欲自知其天然之倾向,及其天然之本能,以为择业之预备。在英美之青年人,此种心理最为发达。美国之各种职业学校林立,即所以应青年人择业之需要。常见美国之青年人,因自知不明,改业转学,常不下十数次;甚至于立志不定,至于成人之期,尚无职业可言者;此种情形固为可惜,然其求自知之心,亦属显而易见。我国青年人求自知之心,亦不亚于英美之青年人。余前到天津后,常与天津南开中学校之员工接谈,问其毕业后欲就何种职荣【业】,大多数皆能以其所择之业,如业商、业农、业教育等类见告。及问其所以择定某种职业之原因,彼等常以其天然之特能对。天津南开中学校之员工既如此,他处中学校之员工,谅亦如此。因青年之心理大抵相同也。
第三种青年之现象:即其好自立心异常发达。英文所谓“self-dependenceof self-assertion”是也。此种心理,在美国之青年人发达尤甚。为青年者,常因不欲受家庭之束缚,离父母而独谋生活;而为父兄者,亦常以自立之大义,勉励其子弟以养成其自立之本性本能。故美国人常勇敢进取,即此种教育之结果也。我国之青年,常因受旧教育之毒,此种自立性几消磨殆尽;而言新教育者,又多昧于教育原理;关于此种自立性,不特不培植而养成之,且从而压抑之,摧残之;务使学校中所养成之员工,如同行尸走肉,无一线生气而后可;殊不知民气难抑,众怒难犯;如此学校风潮,员工与学校职教员起大冲突者,实繁有徒;而员工与教育长官,亦常生异常恶感。此皆吾们教育前途不幸之事,而司教育之责者,实难辞其咎。
第四种青年之现象:即其合群性。美国中学校员工。常有秘密兄弟会、文学会、辩论会、体育会及其他各种会社之组织。其办理之完备,及其团体之坚固,常令人钦羡不置。因青年人富于崇拜英雄心(HeroWorship),如一学校中有一人或数人能为领袖者,其他员工即随声附和之,崇拜之,服从之。我们中国员工中,此种合群性亦异常发达;即以天津南开学校一校而论,员工自己结合之团体不下十数种;常一会而有会员数百者。至其各会内之组织,又复井井有条。如南开学校之童子军,成立于此暑假之中,为时不过数星期;常观其训练之精神,及其服从领袖之状态,常私心赞叹不止。即再以此次学界风潮而论。无论其是非如何,但以其布置之完善,及其举动之文明,亦足以证我国青年合群团结之本能。此可为我国教育前途贺也。
青年之心理如此,前所言者,不过荦荦数大端。然青年与成人种种不同之现象,亦可概见一斑。但教育青年之方针则何若?
教育青年之方针,当依据青年心理而定。故第一种教育青年之法:即注重其体育之发达。学校教育以养成完全人格为目的,而完全人格非只智育之一种。我们中国旧日之教育,以能作八股文为独一无二之目的;体育一端,不特不注重,且非一般言教育者梦想所及;故在学之日愈久,而形容愈枯槁;而身体愈不可言。及创办新教育以后,学校中虽设有体操一科,而办学校者,常以敷衍为了事;殊不知在青年时代,体育比智育重要百倍;智育可俟之于异日,而体育须臾不可缓;因青年为体育发达时期,若此时期一旦错过,再欲图身体之发达,不可得矣。美国哥拉克大学教员朋汉氏Dr.Burnham常言“功课可缓授,而身体之发育刻不容缓”(Instructioncan wait but health is imperative),可为吾辈办教育者之金科玉律。愚见以为体育一科,训练与教授须同时并举,凡中学或中等以上之员工,每学期入学时必须经医生察验其体格。凡有身体软弱者,须由体育教员定其相当之运动,强其实行。因个人身体之强弱不同,故其运动亦不能强为一致。除此强迫运动之外,各中学及中等以上之学校,俱须加卫生学一科。此种卫生学,须包括个人卫生及公共卫生两种。教授之方法及课程之内容,须浅近而易见诸实用,并须随时养成员工种种卫生之习惯。中学之生理学,须以卫生学代之;因讲生理学而不讲卫生,则教授生理学之时间为虚费光阴。教育须以实用为目的。现在我们中等学课之生理学,无丝毫实用之价值;如员工不知爱干净,不知重卫生;即彼等能知身体内细胞之构造,及各骨格之名目及位置,亦奚益哉,此教育青年最要注意之点一也。
第二种教育青年之方法:即于中学或中学以上之学校,添设选修科,以应青年人择业之需求。青年人求自知之心既甚,学校即应与青年员工以自察自知之机会。大多数之青年,俱不知其个人天然之本能,及各种职业之需要;贸然择定某种职业,终贻后悔。如学工程者而弱于算学,学外国文语者而不强于记忆力,此皆由于不自知之故。如中等学校或中等以上之学校,能添设选修科,则有益于青年者必非浅鲜。不但为青年员工择业有帮助,并可以提起青年员工求学之兴味。因个人之倾向不同,而强彼等学同种之学科,则来学之兴味必因之一挫。此言教育者不可不注意者也。
第三种教育青年之法:即养成其自立自治之特性。学校内之管理法,须用训导不宜用压抑。职教员之对员工,宜友爱不宜用气势凌人,如中国长官之对属员。学校内之管理,最好员工与职教员共同负责,以养成员工自治之能力。为职教员者,须知学校为员工与职教员共同之学校。如使员工因畏惩罚而敛迹,则良美校风,绝难养成。即以此次学校风潮而论,员工于此数月之内,所得之知识经验甚多。如于秋季开学后,各校职教员仍欲用压制手段,强纳员工于范围之内,余恐学校风潮,正无已时也。前直隶省中等学校董事长,在津会议时,有人建议请直隶教育厅厅长于秋后下严厉命令,强令各学校员工归校上课者,余恐此议一行,更足招员工对学校之恶感,而办事更为棘手,余甚愿此议不得实行,亦甚愿他处不出此同等之下策也。
第四种教育青年之方法:即养成其合群能力是也。凡学校内之各种团体会社,为职教员者当提倡而辅成之。余此次自美国回来时,在船上约三星期。此三星期中,船上之欧美人,即组织各种临时游戏会以消遣。余彼时即赞羡欧美人结合团体之能力。然彼等之能力,皆彼等教育之结果。欲养成中国青年此等之能力,亦非由教育不为功。且教育二字,并不专指教授员工书本内知识而言;书本内知识乃教育最小之一部分;养成员工自治合群之能力,乃教育中之最重要者。我辈言教育者不可不注意也、
抑更有一事欲共同商榷者。即秋后开学后各种学科之教授法是也。以教育原理而论,良教授法必以能引起员工之兴味为标准。我国此次学校风潮因山东问题而发生,各处员工在此两三月中,所看的书报,大半关于山东问题;所谈论者,大半关于山东问题;所思想者,大半亦系关于山东问题。秋后开学后,有多种教员,即可以山东问题为教授之起点。如教历史者,即应以山东交涉之历史为起点,然后再推及于往代。教地理者,即应以青岛为起点,然后再推及于全国于世界。教政治学者,即应以山东之政治问题为起点,然后推及其他,盖教授原无一定成法,教课之内容亦无一定秩序,为教员者,总宜因时制宜,以期引起员工求学之兴味。总之,此次山东问题,为中国外交上之大失败。此次各界之风潮,亦为中国民气发展之一新纪元。为教员者,宜利用此时机,使其教授法及其教课之内容,得随时变通。此种学说,杜威博士及天津张伯苓先生前已在天津学界提倡,窃愿全国教育界一留意焉。
(原文刊载于《新教育》第2卷第1期,1919年)
凌冰(1894—1993):原名庆藻,字济东、季东,笔名凌冰,河南固始人。11岁考中秀才。曾就读于南开学校,后考入清华留美预备学校。1913年毕业并赴美留学,先后就读于斯坦福大学、哥伦比亚大学、克拉克大学(Clark University),获心理学博士学位。在哥大留学期间,发起组织中国教育研究会并任会长。
1919年,受张伯苓邀请回国创建南开学校大学部,任大学部主任兼大学教务主任。1919年曾陪杜威讲学,1921年陪孟禄在济南、曲阜、天津和奉天开展教育调查。同年底,中华教育改进社成立,任成人教育委员会副主任,同时兼任《新教育》杂志的编辑。1922年,应河南督军冯玉祥之邀,就任河南省教育厅厅长兼河南中州大学顾问,后回南开大学任事。1925年重游欧美,代表中国出席爱丁堡世界教育会联合会,并当选董事。1926年到北京高等师范大学任教。同年在我是教育学系开设儿童心理学和学校卫生课程。
1927年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顾问、河南省立中山大学董事长。1928年任河南省政府委员、教育厅厅长、国民政府外交部条约委员会副会长。后任天津比租界委员会委员长、驻古巴公使、外交部参事、立法院立法委员等职。1945年赴美定居。著有《儿童学概论》(1921)。